今期手札有「自然建築」小輯,共三篇文章。另類的建築實踐,在香港毌寧仍很邊緣。惟環視全球,近十年間,世界各地的建築界其實已開始重視建築物與土地、環境的關係。比如2022年,國際有名的「普立茲克建築獎」得主便是一名會用泥土為建材的非裔建築師Diébédo Francis Kéré。他在家鄉建設的多項建築作品,都結合了當地的工藝與技術,部份甚至用當地泥土,且邀請整個社區參與。
後來知道了,自然建築作為運動浪潮,是北美六十、七十年代一班人對現代工業社會和能源危機的質疑和回應,遂確是理念先行,頗重的理想主義色彩,跟整個Back to the land movement和後來的生態村運動互有交疊。其理念包括重視就地取材、土地友善;也捨大型和高科技機械,多以人力施作;且重視歷史與傳統智慧的承接、在地的創意;還有重視集體建設,講求人對建築的參與和歸屬,過程中對何謂好居所的思考。也所以效率的確不是最高原則,也不為在追求產量,而是有另一套(我尚未完全認識的)的永續原則。
二十世紀初,美國建築師William McDonough及德國化學家Michael Braungart提出了「搖籃到搖籃( Cradle to cradle/C2C )」的哲學,便是想在產品設計時,學習大自然這套循環系統。是以他們倡導,盡量使用可分解的原料,或者使用可以再升級回收的原料,日後製成新的產品。另有較低門檻的「Cradle to gate」原則,關注點是由原材料開採到材料離開工廠,而不涉及拆卸之後。
相關的評估進路,還有近十年內在英美初成風尚、其機制仍待發展的Wellness Architecture。其認證機制「WELL Building Standard」評估的,是人在建築物中的身心靈健康(wellness)和幸福感,也關注建築物的建造過程和物料本身有多環境友善。其衡量標準包括空氣、水、光、營養(nourishment)、健康(fitness)、舒適(comfort)、心靈(mind)。這機制以科學研究為依據,亦可謂跟整個關注身心靈健康、重視整全的文化風潮相合。這類建築物傾向採用自然物料為部份建材,惟有時亦不一定。
惟認證制度的限制是,它未必能處理結構性的問題。香港某地產商在英皇道的商業項目,亦有獲得美國Green Business Certification Inc.頒發的WELL建築金級認證。
惟建築方再花心思,若建築是供給市場的商品,也有機會呈現為以綠色品味為招徠的低密度豪宅。此為「生態建築」未必能處理之範圍。至於「自然建築」,上承美國六七十年代的自然建築運動(natural building movement)精神,則較多強調簡樸生活,建築物多選用自然物料,就地取材、結合傳統技術,而建造者及居住者,都較有意識在生活上關顧環境。這類建築的技術及金錢成本較低,部份強調社群參與、去專業化,較容易出現在鄉村,常見於世界各地的生態村,部份帶教育與運動色彩。阿樂在南涌的實踐,算是這進路。
在雅茵姐的自然建築之中,充滿著深思熟慮的細節,實踐著現代建築表表者密斯•凡德羅的名言「魔鬼在細節中(Devils in the details)」 。細心的設計和精細的做工是好建築的基礎。我在之後發現雅英姐是虔誠的佛教徒,那似乎讓我明白多了一些,她對事物的堅持和執著——對自然萬物眾生的一份尊敬。重點不只是眼所能見的完成品,更是眼不能見的、最為人所忽略的每個細節,包括盡用天然可分解的材料,確保土地不受破壞,尊重人的參與,確保人不被剝削。
10月31日中午,音樂在稻田旁響起,結青農夫埋頭行走在這片稻田中,是雨鞋被濕泥巴吸啜的聲音。John Lee 依然揮灑自如地在他動人的時間遊戲𥚃,舉步姿態如白鷺,彎著腰去尋找成熟的稻穗。上次看結青的演出時,她是一位舞者,那是她49歲生日時為自己創作的七段舞蹈。這次她回到這片已經耕耘了七年的「種野山珠」,鐮刀一下一下割斷稻莖,這是她的日常切片。收集起來的稻米經過不斷拍打,當中沒有「表演」,讓稻米脫離,沙—沙—沙—散落到帆布上。
然則生命是什麼?Ingold的著作裡提出了豐富的例子。比如,他引用另一人類學家Colin Scott八十年代在加拿大魁北克省北部原住民族群Cree(一般翻譯作克里人)做的田野研究資料,Scott解釋「pimaatisiiwin」這個克里字詞的意思為「生命」,而當地克里人則將這詞翻譯為「持續的出生」(continuous birth),延伸來說,是動態的,「有生命」、「活著」(to be alive),處於關係之中。生物活在世界中,跟環境中的其他生物互動,因而產生捕獵、蒐集、共生、合作等多樣的關係。隨著關係延展(unfolds),形軀(forms)主動不停地化為「存在」(being):人是人,鵝是鵝。生命是生命本身持續誕生的過程。生命沒有經過編程,不是預先設定好的。生命不住變幻,總是在形成(becoming)之中。所以,也可以說人正在進行「human-ing」的過程,鵝在進行「goose-ing」的過程。
[2] 怎為之多聲部的有機結合?可直接用耳聽聽巴洛克時期的著名例子《Canon in D》,Pachelbel 1680年的代表作。這段時期是複調音樂的高峰期,而「Canon」這詞本身就是複調音樂常用的寫作技法。
Anna Tsing所寫的《末日松茸》也有提到以「複調音樂」去理解「assemblage」的概念(大陸翻譯為「聚簇」、台灣翻譯為「拼裝」)。生態學者以此探尋不同物種如何在assemblage之中相互影響。Tsing以此延伸,思考人與非人物種如何合作(work together),使生命得以持續。但此種合作並非故意的(unintentional),這些物種各有相異的生命軌跡和生存方式,卻在不同時候聚合,彷若複音調音樂中出現的和諧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