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農手記】繼續做農?繼續種?


小玉 | 南涌竹頭下耕作的學習者,非暴力溝通、Internal Family System Therapy內在家庭系統實踐者


(寫於2022年1月,後記增補於2022年7月)

剖開月曆上2022年的7月那橫切面擠壓着:繼續做農、不繼續、繼續種但不做農、小休後再整裝待發?這等可能性。

做髗底骨治療的朋友說我務農時側重右身使力,背肌崩緊,拉扯着腎和腸胃,勞損外,也解釋了近月的腸胃不適。最近兩次他每每細心給我建議可以怎樣調整發力,同時也道,若我是你就會辭去農務,讓身體恢復。我反問,我這樣敏於身體筋骨的狀況,幸有你照顧,那以前或一般勞動的人怎辦?

他道,積勞成疾,慢性病,早死。

我向友人訴說這對話,他這樣回答:「我地呢代人對於什麼是 『捱』始終是陌生的。」

去年10月8,剛好是我排班落田的星期五。早上密雨中醒來,從即時新聞得知颱風獅子山來訪,難掩快樂。那天,黑雨,在小樹家半休息半在電腦上工作,傍晚雨勢稍弱回竹頭下觀察了作物受災情況和農田的水文。平常的鹿頸路上多了烈風的勁和滿地的枝葉垃圾。

從芷寧轉述得知,當日馬屎埔村的農夫區生區太沒停工,說是趁落雨天替新農場鋪磚設路。區家紮根馬屎埔村,區生是村中出身的農二代,一直量產有機蔬菜,經歷過香港上世紀的農業盛況。

11月某日,早上與Brian交流綁麻繩的方法意外解決了當晚小樹家突發的停水。

第二批蕃茄捱過了定植後的成長期,長了第一個分叉和開花,主幹漸壯臥在壢上,叫人類心急得趕快搭架讓他們可專心結果。搭人字棚,先在壢的兩邊插竹,左右一對便成了人字。一排人字靠兩條橫竹一上一下夾牢,再以麻繩固定,竹棚便成型。

麻繩綁得好,繩與竹的空隙越少,越貼服,竹棚結構不鬆散,這樣受風才不易吹倒,蕃茄方可安穩倚傍。

留意到Brian綁橫竹的方法是將麻繩繞竹三圈,索緊,打兩個結,最後出力收結。有時收結時會大力得扯斷麻繩,啊!又要重新綁。

我是用不上這俐落的方法的,因為我的力氣與Brian不同。若麻繩繞了第一圈我不先收緊它與竹的距離,去到第三圈才出力,要收得緊壓根是妄念。我亦使不出他收結的那道力。對比下發現我對治的方式是第一圈先綁一個結,利用麻繩本身的磨擦力拉緊橫竹,然後繃着繩繞兩個圈,最後上兩個結,收結。當然即管用上這適合我力氣的方法,過程中不小心鬆手或第一個結沒拉緊就要從頭來過,不然之後那處的竹枝會鬆弛,壞了整體結構。

當日入黑後離開竹頭下,經過小樹家,她正為準備翌日飯餐但遇上停水而苦惱。據鄰居的說法,有工程師傅日頭來過旁邊的大屋,可能做完檢查忘記了重開水掣。鄰居語音聲控我們到大屋後方,在夜裏交錯難辨的水管上找到了數個水掣,再從中認出食水的總掣。扭開了,但屋裏仍然沒有接上水。與鄰居來回對話確認我們是不是扭開了正確的水掣,又走遠看看是不是去了錯的位置⋯⋯就在此時,想起日頭的發現,Brian收結的那道力於我是多麼不尋常,好像是作為女生從來沒有什麼情景要用盡肌力——不夠力是正常的,總可以請人幫忙的。加上多是男性在操作水管和水掣,可能其設計不是以女性的視角出發,又或只是生銹了,總之,我回到最初的那個食水總掣,用上了Brian的那道力——水通了。

手藝之所以會失傳,是因為只要雙手停下,技藝就不存在了,其生命必須依靠技人以肉身不間斷地實踐和創造其形驅。例如,農夫不種田的話,用菜芯刀收割菜芯的經驗就失去了載體,寫再多的手記他也再不是活的東西。農夫是一種需要透過特定方式勞動身體以適切回應作物需要並以之作為生計來創造的身份。

一開始來到農田是帶着嘗試的心態,想學習如何建立叫世界活得下去且快樂的食物生產系統。哪天活在公義有愛的社會,也要有相匹配的食物生產和生活方式吧。

帶着這想像也走了三年,在竹頭下大概明白了耕作所需要的基建和成本、能力經驗以及決心,因為除了生計、手藝和身份本身須不間斷投入的特性(即「捱」),大環境及產業式微亦困難重重。南涌置身香港農業的脈絡,因此農的定位亦深受影響,是生產抑或教育為本,或甚社區營造,這也仍在成形。

以上為近來對繼續做農的思考,反思我是否真的願意繼續持續投入,是否「捱」得,不能的話,要如何發掘屬於我的、參與食物生產的方式。

後記:

當晚和小樹成功重啟水掣後,她快手快腳鑽入了大屋後方沿山邊的窄路,繼續前行檢查水管以防有不為人知的滲漏。夜黑濕冷幽深,貼着青苔的牆走,我從後跟上,叫嚷,若不是你我一定不會走進這麼令人不安的狹巷啊。小樹道,沒有你我也沒有這勇氣啊。